2011年5月27日 星期五

纪念钱明奇君 - 部落

 

中华民国十一年五月二十五日,就是钱明奇先生就义那一天,我独在墙外徘徊,遇见qhgy君,他发推问道,“先生可曾为钱明奇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很多人还是在twitter上才知道钱明奇君的。”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看到的抗拆活动,大抵是自焚,伤害自己就甚不可取,然而消息又常被封杀,普通民众无法了解事态详情。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不仅于死者是一种支持,而且在生者,如此也能让更多人觉醒。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三个地方的爆炸声,震响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一些所谓学者文人专家教授的阴险无耻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惊恐于我们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理智者和勇敢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渐弱的呼声。在这淡红的血色和渐弱的呼声中,又给人暂得偷生,故意忘掉这段痛苦的记忆,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五月二十五日也已有两天了,忘却的时间点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在无数自焚,被害的朋友中,钱明奇君是我的英雄。一个理智十年之后依然理智的英雄,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哀痛与尊敬。他不仅是“苟活到现在的我们”的朋友,更是为了公平正义而死的中国的开拓者。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昨天twitter上公布的时候,三地爆炸,唯一的一个人就是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是推友的百般搜索,终于在多个微博,空间发现了他的照片和经历,才有一个推友指着告诉我,说:这就是钱明奇。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强权所屈,反抗一国党羽众多的朋友,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理智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后来,整个TL上都是他的消息,于是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其他抗争者已经丧失了理智,往日的民众以为生存无望,决然自焚的时候,我才见他虑及社会安危,试图为民除害,黯然至于泣下。此后就无法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这一次就是永别了。

我在二十五日下午,才知道十年来他向执政府申诉的事;同时便得到噩耗,说他已在爆炸中牺牲,两死六伤,而钱明奇君即在遇害者之列。而我对于这些传说,竟丝毫不予怀疑。有些悲痛,我向来只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政府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敢相信竟会凶残地把民众逼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钱明奇君,更何至于无端在府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自己的尸骸。还有一具,是民众的。证明着这不是是无理智的杀害,这是理智的抗争,因为他从来只是想抗争政府,并未想炸伤普通民众。但抚州政府就有令,说他是“暴徒”! 而且接着就有流言,说他们是不理智的,是不和谐的。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钱明奇君,那时是决然前往的。自然,十年抗争,稍无理智者,谁能忍受这样的黑暗社会。但竟牺牲在那腐朽的政府门前,已是致命的伤,当时就死了。始终微笑的和蔼的钱明奇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株洲汪家也死掉了,有自己的尸骸为证;还有一群沉勇而友爱的推友们还在twitter上呐喊。当无数个朋友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推土机的轰鸣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政府的强拆的伟绩,检察院与行政局联合的欺压民众的壮举,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展示地淋漓尽致了。但是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试图控制舆论,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消失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虽是无奈的抗争。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需要大量的木材,结果才能形成一小块,抗争是算其中的,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更好的方式。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哀痛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只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政府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最终迎来了正面的对抗,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普通农民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抗拆的民众,虽然已不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爆炸中抗争,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则更足为中国民众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钱明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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