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6日 星期四

西南才子:纪念钱云会君

 

  中华人民共和国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就是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为二十五日在村口的公路边遇害的钱云会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马路边徘徊,遇见程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钱云会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说,“先生还是写一点罢;钱云会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撰写的博文,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来客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坚持看了《紧急求助博友》的就有他。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一个村长鲜活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二十五日也已有四天了,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被车轮碾压的这村长钱云会君,是我的偶像。偶像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偶像,是为了中国而死的中国的村长。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去年夏初在天涯论坛上,为村里146公顷土地被强行霸占,然后村民去上访。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是当官的率领男女武将,强拖进了笼子之后了,才有人指着一个面善的人告诉我,说:这就是钱云会。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当官的村长,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偏安于宗帽胡同,出了笼子之后,他才始来看我的博文,于是博客见面的回数就较多了,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土地又被强占,往日的村民以为责任已尽,准备陆续引退的时候,我才见他虑及村民前途,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二十六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群众向执政府上访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卫队”居然开车,吓跑至数百人,而钱云会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钱云会君,更何至于无端在村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自己的尸骸。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是被四个壮汉按住身子,强行压倒在地,然后用工程车巨大的轮子碾压,直至头颅和身体分开。惨不忍睹。

  但当官的就有令,说他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他是死于车祸。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钱云会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上访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执政的村前辈碾压了,巨轮从颈部入,直压头颅,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但他腿脚挣扎,想爬起来,同去的村民想扶起他,未果,车轮绝命碾压,鲜血从颈椎喷射出来,立扑!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钱会云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村民和亲人们,还在村里呻吟。当一个男人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车轮底下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国人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上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村民,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男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男人的办事,是始于今年年初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车轮下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男人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钱云会君!

  呜呼,看了钱云会君的遭遇,我们村建铅厂的事,谁还敢去上访?

  仅以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篡改来纪念钱云会老村长,鲁迅都被河蟹了,老村长又能如何?历史车轮的前行,必定会将他遗忘!

  新闻回放:12月25日,浙江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53岁的前任村长钱云会惨死在了本村村口的公路边。为了村里146公顷土地不被强占,这5年来,钱云会一直奔波上访,屡次进了班房,屡次出来后继续上访,这两天已是全国爆炸性的新闻了。默哀!

  李承鹏的《车轮滚滚,几多头颅凋零》已经写过了。

西南才子:纪念钱云会君

2011年1月3日 星期一

纪念钱云会君

 

纪念钱云会君

2011-01-02 21:37

公元2010年12月28日,就是乐清市蒲岐镇寨桥村上访村主任钱云会离奇遇害后问世的日子,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某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钱云会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钱云会的死实在是莫名的。”
这是我知道的,离奇的凶案现场,被抓走的死者家人和证人,被封杀的网上言论,以及强奸民意、愚弄众人智商的新闻发布,确是莫名和离奇。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一个普通农民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政府人员和警察的阴险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十二月二十五日已有三天,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遇害的钱云会君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农民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他不是“苟活到现在的”的一个普通农民,是为了民众利益而死的中国人。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为了对抗政府强行征地,剥夺其生计的斗争中。但是我当时不认识。直到后来,有证人指正,被几个流氓强行按在地下,被工程车从颈部碾过的就是他。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黑暗势力的农民,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普通得扔在人群中难以发现。

我在前日早晨,才听说此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说竟然是有人蓄谋,将钱云会强行按压,并让工程车碾过其肩膀,压断其脖子。开始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流到这地步。况且一个普通的农民,更何至于仅因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在家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他自己的尸骸。有点智商的人都会发现,清楚的照片证明这不但不是交通事故,而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没有哪个交通意外会是如此事先谋划布局好。
但乐清政府就有令,说他是“暴徒”!
但接着就有新闻发布,说他是交通意外。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钱云会君,那时是为全村的利益欣然前往的。自然,对抗强征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蓄谋被工程车压死,车轮从颈部压过,身首异处。且此前还遭流氓暴打,此后家人又被警察囚禁。
普通的钱云会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当他被车轮缓缓碾过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日本侵略者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农民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百姓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面临强权,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百姓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钱云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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