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海涛评论
我努力把这篇文字写成“语文课”。
说的还是一个陈旧的话题——词语的含义,是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迁的,甚至可以变迁成原词的反义词。
比如,最近看到一则“温馨提示”,读完就觉得这个“温馨”既不暖也不香,而是冷冰冰的恐吓。
今天下午,抽空下楼看了会儿正在盛开的丁香、海棠。当嗅到丁香的幽香,觉得这个时候用“馨”字描绘是最恰当的了。
那场景可以概括为,人间四月天,百花温馨开。温馨这个词儿,在唐诗里就出现了,就是描绘春天花儿盛开散发着温暖花香的场景和意境。
我上高中时才认识“馨”这个字。那时候这个字对我而言比较生僻,而且写起来复杂,如果不是因为班里里有个女生的名字叫馨,我大概会更晚认识这个寓意美好的汉字。
多年过去,中学时候绝大多数女同学的名字和面孔我都已经忘记,但仍然记得当年名字里带“馨”的女生。原因是她的“形象”与名字的反差——脾气怪,身材壮,每天横眉冷对同学,动辄骂人。我还记得同桌遗憾地说,她的名字“糟蹋”了那个字。抱歉,这有点人身攻击了。
抛开这奇怪的陈年记忆,多年之后我越来越觉得,想把美好的东西据为己有然后进行“糟蹋”,这种冲动,似乎幽暗地存在于人性之中。如果社会不是由暴力机关管控,这种冲动的杀伤力会非常大。
然而,总有一些人不受暴力的约束,或者有些人本身就代表暴力。他们如果要占有并糟蹋美好的东西,你就拿他没办法。
还说温馨这个词儿吧,这么好的一个词儿,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回到某居委会的“温馨提示”,我相信居民读不出温馨,也不会觉得这是提示,这明明是“恐吓信”。“若不去方舱,将永远红码,永不摘帽”,当年的右派帽子那么沉重都没有说“永远”不摘帽。永远红码是什么意思,就是让人一辈子就寸步难行了。
当然了,“永远”这个词儿也是早就被糟蹋了,其实也当不得真。打我识字起,在报纸上、标语里,就常看到永远这个词儿——我才活了几十年,就已见到很多很多“永远”的事儿,早已经不了了之。
永远这个词儿与“万岁”这个词儿类似。
每个皇帝在位的时候,都被称为万岁,然而没有一个皇帝活过百岁。
据柏杨先生《帝王之死》所载,中国史书上的记录的帝或王,共有559个,平均寿命并不比普通人高,且约有1/3死于非命。然而,那些踏着前任尸体迈上九五之尊的新帝王,都欣然接受人们“山呼万岁”。
严格来说,每个跪在皇帝面前喊万岁的人臣子都是在造谣。但这个谣言皇上爱听,于是“谣言”就成了“祝福”。
对了,“谣言”这个词儿也变味儿了。很多人发现,有些谣言竟然是“预言”。
回到帝王。人都怕死,于是永远活着成了终极愿望,于是万岁就成了最好的词儿,帝王要将其据为己有在情理之中,对这个词儿的本义进行“糟蹋”也就不可避免。
说到帝王,还想起“皇上圣明”这个词儿。
既圣且明,这样的人堪称完美的人了。这样的好词儿,当然也要被帝王霸占,他表达任何意见干任何事儿都会被称为圣明的之举。以至于,皇帝后来直接被称为“圣上”。
皇帝圣明么?历朝历代,圣明的真不多。但只要他在位,匍匐在他面前的臣民,就一定会称他为圣上。
一个人是否圣明是可以用一套标准来评判的,换句话说,圣明本来是一个“科学”概念。遗憾的是,科学在权力面前常常要匍匐在地。
对,科学这个词儿也很美好。科学这个词儿当然也应该是一个“科学”概念,即可以用一系列标准评判。比如,1+1=2,是科学。然而,在强大的权力主导下,科学也可以重新定义。就像,一头鹿是一头鹿,是一个科学问题,而有人能指鹿为马,那就是重新定义了科学或者叫强暴了科学。
古今中外的历史,一定程度上是权力争夺的历史,读来令人窒息——因为权力的拥有者由于不受约束,常常占据、强暴世间美好的东西。被强暴的,有后宫里的红颜,有人们的精神世界,有大量美好的词汇。
我们熟知的慈禧太后,她所拥有的“号”就是一堆美好的词儿组成的——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皇家,就是任性啊。
中国已经100多年没有皇家了,帝王那些愚蠢的圣明都已经成了笑话,然而对美好词汇的霸占,作为一种传统或文化是难以根除的。这不,一个居委会,就可以恣意强暴“温馨”。
居委会并没有多大的权力,甚至就是一个基层服务组织。它对“温馨”的滥用很大程度上并非来自权力的傲慢,而是文化和传统使然。
是的,强暴美好词汇的,普通人也常常参与其中。比如,当有人喊我“帅哥”的时候,其实就对“帅”这个字的强暴。我帅不帅我知道他也知道,我们心知肚明,悄然习惯这种现象。
少见才多怪,见怪才不怪。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强暴而不觉得被强暴了。如今,很多人已经悄然接受了温馨=恐吓,提示=命令,服务=管制,逆行=前进,被裁=毕业。
这确实是一篇语文课,但是少儿不宜。千万别给孩子看,否则他们会在语文课堂上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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