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岳
解放战争这三年,毛泽东似乎和3月特别有缘。1947年3月18日撤离延安,转战陕北;1948年3月23日,由陕北吴堡县川口渡口东渡黄河,向华北进军;1949年3月23日,又告别居住将近一年的河北建屏县(今平山县)西柏坡村,向北平进发。
这一次,是进京“赶考”。
告别西柏坡
上午11时许,中共中央、中央军委机关分乘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汽车团的11辆吉普车、小轿车及10多辆大卡车,离开西柏坡,顺着山间公路,向东北方向驶去。
第一辆小吉普车是先导车,机要室主任叶子龙坐在里面带路。毛主席在周西林驾驶的第二辆中吉普车里,与司机并排而坐。车内有两排长椅,坐着警卫排长阎长林、卫士李银桥和警卫员李德华、李凤华。李凤华负责拿着毛主席的文件包,李德华则小心翼翼地抱着苏联领导人送的座钟。第三辆中吉普里坐着警卫班副班长武象廷等警卫员。跟在后面的是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的车。再后边是5辆拉少数机关工作人员和行李的卡车,还有5辆卡车拉的是中央警卫团的手枪连和一个步兵排。
1949年毛泽东在西柏坡
春季公路翻浆,道路坑洼不平,车颠簸得比较厉害。但随卫战士兴致很高,不断站起来观望沿途景色。毛主席对卫士们说:“去年3月23日东渡黄河,今年3月23日我们向北平前进。明年3月份应该是解放全中国了。等全国解放了,我们再也不搬家了。”没一会儿,警卫员李凤华就晕车了。毛主席回过头关心地问:“凤华,怎么了?”卫士李银桥赶紧说:“他晕车了。”“给他个大苹果吃吧。”听了毛主席的话,李银桥递给李凤华一个苹果。
一路都是土路,尘土很大,车与车之间尽管拉开了一定距离,但车里还是进了不少尘土。为了挡挡尘土,卫士给毛主席戴上眼镜、口罩,还披上雨衣。
走着走着,后边传来汽车鸣喇叭声。司机周西林刚停下车,就有人跑过来转达周副主席的话:“陆定一同志一家乘坐的小吉普车,倒在坎下面了。”毛主席着急地问:“怎么样,没有伤着人吧?”警卫员跑到出事地点时,几名战士已经把吉普车抬上来了。还好,大人小孩都没受伤。
于是,周副主席提议就地休息,让大家吃点东西。毛主席说:“我早就想休息了。你们要走,我一个人休息也不好啊。”大家先到井边打水,洗去脸上的尘土,在地上铺上雨布,有的蹲着、有的坐着,吃起了干粮。
浩浩荡荡的车队继续沿着山间公路,在飞舞的烟尘中颠簸前进,经灵寺、行唐、曲阳,晚上到达唐县城东北约4公里的淑闾村。淑闾村抗战时期是八路军的一个兵站,群众基础很好。车队未到之前,打前站的同志早已到了该村,做好了宿营准备。淑闾村街道打扫得非常干净,不少人家门口写上了白黄绿等不同颜色的粉笔字。村子各路口设了固定岗哨,路口之间还有巡逻哨。村民自由活动,出村随便,但入村者则予以劝阻。
毛主席住在抗日烈士李登魁老宅西院北屋。随行人员用门板临时搭了床铺,供毛主席办公和休息用。
不要净街
3月24日9时,车队离开淑闾村向保定进发。听说保定要举行庆祝中共中央进北平大会,毛主席认为不妥,嘱周恩来电告中共中央华北局,要求立即停止北平及各地的庆祝活动。
离保定越来越近了,从车上依稀可以看见保定的城楼。毛主席对警卫排长阎长林说:“20年前我到过保定,也不知现在变成啥样子了?”中午,中吉普车越过铁路,来到保定城西门外广场,打前站的同志和中共冀中区党委书记林铁等人早已等在那里。毛主席对周西林说:“开慢一点,等等恩来他们。”一会儿,后边的车都跟上来了,十几辆车一起往区党委机关大院开去。
车辆多目标大,许多人便朝着汽车跑来。有的人边跑边说:“嘿,快跑!哪来这么多小汽车呀?”有的说:“这么多的小汽车,里头肯定有当大官的。”为了安全起见,阎长林对周西林说:“开快点,不然老百姓会把车围住的。”
周西林正要加速,毛主席却制止说:“不要开快了,应该慢点开。你们看,这里的人很多,开快车要出事的。万一伤着老百姓,那就不好了。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看嘛,因为他们知道这是自己人坐的汽车。如果是日本人或国民党坐的汽车,老百姓不但不看,恐怕还会远远躲开的。”
开饭的时间到了,毛主席指着一盘清蒸鱼问林铁:“这鲤鱼是从哪里来的呀?”“是白洋淀的鱼。保定吃的鱼,大部分都是从白洋淀来的。现在市场上能买到鱼、买到菜,城里的饭馆也不少了。保定刚解放不久,但变化还是不小的。”林铁答道。听了林铁的回答,毛泽东很感慨:“敌人占领时期,这一带的人民群众可遭了大难呀。解放才几个月,看来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取得了不少的成绩。今后还要抓紧,以后就好办了,人民群众的心情安定了,工作就好做了。”
饭后,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听取林铁的工作汇报:“由于我们长期在农村搞工作,不适应城市工作,一开始遇到不少问题,这几个月刚摸到点头绪。除了支前外,首先就是恢复城市工业生产、恢复商业,农业也要很好去抓,解决老百姓吃饭的问题。”他还谈道:“由于敌人长期反动宣传,有的群众对我党还抱着怀疑态度,特别是民族工商业者还有顾虑。恢复生产、保证市场供应,各方面问题不少。”
听完汇报,毛主席强调:“工作千头万绪,要抓党的领导,抓党对城市各项工作的宣传和实行。要使各界人士都认清形势,以国家和民族利益为重,同新政权合作,恢复和发展生产。”毛主席还提出恢复京汉铁路交通的问题,指出这不仅是战争的需要,也是和平建设的需要。周副主席补充说:“多宣传中央公布的城市政策,对民族资本家要保护,帮助他们恢复和发展生产,繁荣经济,为建设我们伟大祖国做出贡献。”
汇报会进行到下午3点多的时候,冀中区负责保卫的人员请示林铁:“街上有人认出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中央首长出发之前,是不是要停止一切行人通行,净街?”闻听此言。周副主席立即指示:“安全工作要布置好,要保卫毛主席和中央同志的安全。但不要净街,不要限制群众的自由,更不能影响商店开门营业,主要要把街上的交通秩序搞好。”又谈了一阵子后,周副主席对毛主席说:“该出发了,行动吧!”毛泽东说:“好,行动!”
车队出了保定继续前行。当汽车来到大沙河上一座桥时,周西林看见好几辆大卡车陷到河里开不出来了,就停下车说:“这桥可能不好过,得下去看看。”原来,大桥年久失修,载重汽车根本无法通过。于是,周西林想了个主意:“我有一个办法,车上的人都下来,把车上的东西也拿下来,我开着空车过桥。”这法子果然好使,周西林艺高胆大,把吉普车开过了危桥。过了河,大家上车,向涿州进发。
哨兵不让车队进涿州城
车队继续北行,经徐水、定兴、新城(今高碑店)等地,掌灯时分来到涿州城外。在城门口,汽车被两名端枪的解放军战士挡住了。阎长林跳下车,对哨兵说:“这是首长的汽车,有紧急任务,你不要挡车!”没想到哨兵却不买账:“那不行!你们要等一等。我们领导说了,没有他们的允许,任何汽车也不能进城。”
不管阎长林怎么解释,哨兵就是不让进城:“不行!请你们等一等,我到里边找我们的领导去,领导来了才能定。领导是这么交代的,我们的哨兵没有权力改变。”一看这架势,阎长林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个哨兵进城门后不久,打前站的同志和当地领导跑来了,汽车方才进了城。一到驻地,周副主席对部队领导说:“这次挡汽车,你们不要批评哨兵,应当表扬他们,因为他们在坚决执行命令。应当批评的,是我们打前站的同志和你们这些领导同志。你们不应该在重要的时候,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
毛泽东发现素有“天下第一州”之称的涿州冷冷清清,还听到了“市场没回城,买卖难兴隆”的说法,便向县委书记王成俊询问情况。王成俊回答:“为了城防,国民党驻军把所有商户都赶到城外去了,不让人们进城。解放后接管工作头绪较多,一时没顾上把市场迁回来。”毛泽东当即指示:“工作要从群众最需要的抓起,应该学会掌握城市工作的规律,马上把市场迁回来。”
当晚,毛泽东一行住在涿州粉子胡同解放军第42军军部。从北平带专列前来迎接的北平市市长叶剑英、中央军委铁道部部长滕代远向毛主席汇报说,为迎接党中央迁到北平,准备搞个隆重的入城式。毛主席听后,认为没有必要:“我们进城,千万不要惊动老百姓,声势不要搞得太大。我们进入北平,不用宣传全世界也都知道,不必花银子搞仪式。”
看到叶剑英还要说什么,周副主席接过话茬:“他们已经准备好几天了,要不这样,我们不进市区,可以在郊区搞个小型的阅兵式,请社会各界代表参加,大家见个面,也算出个安民告示。”毛主席同意了这个方案。
清华园车站悄然下车
25日凌晨3点,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登上了开往北平的专列。开车不久,中央领导同志先后来到了毛主席所在的车厢,叶剑英介绍说:“北平和平解放后,城里生产和生活一切照常,老百姓夸共产党伟大、解放军英明。”毛主席接着说道:“一切照常,这就好了。我们不但能解放大城市,还要能管理好大城市。”
从涿州到清华园约60公里、共有12个站,两小时即可到达。党中央转移委员会安排每站两名人员,一名守电话,一名盯道岔并监督车辆安全通过。为保证安全,还特意编了3组列车。第一列为压道车,挂8个客车,载少数干部及警卫部队、警卫人员,西直门站下车;第二列是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专列,挂8个卧车和一辆餐车,直开清华园车站;第三列车挂5个客车、3个行李车,开往前门车站。
清华园车站遗址
前门、西直门、清华园三个车站布控周密,但毛主席和中央领导同志究竟在哪一站下车?只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四野207师负责清华园车站外部警卫,中共中央社会部便衣队负责清华园车站、颐和园至西苑机场一线便衣警卫,北平市公安局紧密配合。
北平市公安局秘书长刘尽中担负中央领导在平活动随卫工作。他从单位挑选8名政治可靠、技术熟练的汽车司机,又从缴获的汽车中挑选8辆较好的小轿车(其中一辆是防弹车,专为毛主席准备)。为了防止国民党飞机轰炸,还准备了一列火车,停留在清华园车站,由他调遣。如遇轰炸,马上把中央领导拉到昌平一带山区隐蔽。
天没亮的时候,彭真、林彪、罗荣桓、聂荣臻、李克农、谭政文等领导已经早早来到清华园车站。清华园车站宣统二年(1910年)建立,是京张铁路出京第一站,站房女墙顶端镌刻有总工程师詹天佑亲自书写的五个大字——清华园车站。
预定的时间到了,专列却迟迟没有到。李克农、谭政文恐生变故,马上部署前门车站加强警卫,以防中央领导临时改道由前门下车。谭政文责令市局公安处治安科长朱寄云火速赶到前门车站,部署现场警卫。朱寄云立即电话通知各有关单位,迅速部署力量。侦讯处副科长闵步瀛、外一分局长邢相生带着身穿便服的干部、警察赶来了,市纠察总队二大队队长朱俊斌带着武装战士赶来了,临时接管了前门车站。
专列过了丰台车站,就依稀看到北平城墙的大致轮廓了。叶剑英说道:“我过去到过北平。那还是在军调部工作的时候。”毛主席也回忆起了过去:“我以前也到过北平,离现在整整31年了。那时,是为了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而奔波。还不错,吃了点苦头,遇到了一个大好人,就是李大钊同志。他已经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是我真正的好老师呀!没有他的指点和教导,我今天还不知在哪里呢。”
3月25日晨6时,天大亮的时候,专列抵达清华园火车站。叶剑英陪同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等依次下车,与早已等候在车站月台上的彭真、林彪、聂荣臻、罗荣桓、李克农等一一握手。清华园火车站是毛泽东及党中央进京“赶考”落脚的第一站,这也意味着一个大转折时刻的到来。
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在清华园车站没有休息,刘尽中乘坐吉普车前面带路,车队径直开赴颐和园景福阁。
西苑阅兵
颐和园万寿山东部山顶上的景福阁,初建于乾隆年间,叫昙花阁,是个礼佛场所。咸丰年间被英法联军烧毁,光绪年间重建为单层三卷歇山式,改叫景福阁。慈禧太后曾在此观雨、赏月,接见外国使节。
颐和园益寿堂
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在景福阁聚齐后,便移师东边的益寿堂。益寿堂是一所四合院式建筑,5间北房,其中3间临时作为会客室和饭厅。席间,聂荣臻司令员说:“经过研究,阅兵在西苑机场比较合适。那个地方靠近山区,好防空,地方大,部队和群众都能摆开。下午5点钟开始,也有利于防空。就是离市区远了点,没有公共汽车,交通不方便。”
周副主席不顾疲劳,稍事休息,就同叶剑英等到西苑机场检查阅兵的准备情况。
以叶剑英为首,包括聂荣臻、程子华、刘亚楼、李克农等5人组成的迎接中央迁平组织委员会,对中共中央迁平的沿途警卫、对空警戒、阅兵等作了严密的部署。刘亚楼担任阅兵总指挥,第四野战军3个步兵团,1个摩托化团、2个炮兵团、1个坦克营及英雄模范功臣代表组成受阅队伍。
下午4点多钟,当毛主席、朱总司令、刘少奇、周副主席和任弼时等中央领导乘车前往西苑机场。下午5点,毛主席等莅临机场时,36门礼炮各鸣4响(演习弹),共144响,以示致敬。“塔山英雄连”等英雄部队手持红旗站在受阅部队前列,他们后边整齐排列着野战步兵、警卫部队、坦克部队、炮兵部队、高射炮防空部队和摩托化部队,场面非常壮观。当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的车队接近受阅部队时,指挥官发出“立正!敬礼!”的口令,毛主席频频向受阅部队挥手致意,并向指战员问好。
检阅部队后,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接见北平群众代表,场面十分热烈。代表们有的鼓掌、有的跳跃、有的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口号声一浪接着一浪。
车队来到100多位民主党派领导人和民主人士面前时,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下车和大家亲切握手,热情问候。交谈半个多小时后,周副主席看看手表,对大家说:“朋友们,先生们,谢谢大家来这里欢迎毛主席、党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部进驻北平。天色已晚,请诸位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以后有机会再谈,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很!”
5点45分检阅完毕,毛主席等又驱车回到颐和园。吃过晚饭,中央领导同志派人把李济深等十几位民主人士接来,共同商谈关于召开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的事宜,会议一直进行到深夜12点。
散会之前,毛主席的司机肚子疼,刘尽中想已经深夜了,中央领导同志不会走了,没有请示就把司机和那辆防弹车放走了。没想到司机刚走,周副主席下令:“马上准备汽车去香山!”
刘尽中十分焦急,忙对周副主席说:“天这么晚了,荒郊野外这样大的车队出了问题怎么办?还是住在这里不要走了。”
“走!”周副主席的口气十分坚决。这时,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已经走出来了。没办法,刘尽中只好把毛主席让到周副主席的车上。
“怎么啦?主席的车呢?”周副主席惊奇地问道。
刘尽中只好硬着头皮照实说了。周副主席气得一句话也没说,急忙上车,坐在毛主席身边,两眼非常警惕地盯着车外。
到了香山,周副主席把刘尽中叫到一个没人的小树林,问道:“你为什么把主席的车打发走了?”“我以为天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住在这里就行了。”刘尽中解释道。
周副主席严厉批评刘尽中:“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请示报告、擅自做主?出了问题怎么办?”刘尽中无言以对,后悔万分,表示一定接受教训,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夜色朦胧,寒气袭人,北平西郊一片寂静,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的车队安全到达香山。
当晚,新华社向全国、全世界广播了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解放军总部等胜利抵平的消息。第二天,《人民日报》印了第一份号外,7.5厘米大的套红标题:“毛主席已抵达北平”。
(转自《北京日报》2019年08月20日,原标题为《“赶考”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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